明珍再强大，也不过是个女人。

或者，她寻求生路？明玉能看明白文大人举动背后隐藏某些意图，明珍不可能看不到。

之前五奶奶提议让明珍与王志远和离，明珍拒绝了，现她难道改变了主意？这个宪哥不是她生，与人通奸罪名就不能成立。她失去亲儿子，捡了个没人要孩子养身边缓解丧子之痛，这样事并不足以为奇。

明玉心里一沉，即便是捡来孩子，也身边养了这几年，她怎么能……

马车内安静下来，而此时此刻王家后院，却无法安静。

宪哥洗了个澡，体热稍稍褪了一些。另外请来确诊过瘟疫太医也已经王家外院候着，只是明珍疯疯癫癫又哭又笑说出这样惊天动地话，怎么能叫外人知晓？

五奶奶劝不住明珍，杜嬷嬷也被明珍模样吓呆了，五奶奶只叫明珍屋里大丫头去院门口守着，下了死令不许有人说出去。可早就有小丫头跑去告诉了王夫人屋里嬷嬷，李姨娘、雪鸢等这会子也来了明珍屋里。

五奶奶不过是明珍娘家嫂子，明珍夫家事她没多少过问权利，身边带来人没资格去约束王家下人。

而李姨娘又火上浇油，拉着王夫人屋里嬷嬷诉苦，哭道：“夫人怕是早就晓得了这个宪哥不是大爷孩子，所以才一病不起……”

那嬷嬷一直认定明珍为大爷、为王家事操碎了心，王夫人病倒，她也认定是因大爷入狱急火攻心所致，从不曾有过什么疑心。

李姨娘这般说，她细想，王夫人忽然病倒那日晚上，明珍确实与王夫人说了许久话，虽然她屋里，可却忙着别事，不曾留心，见王夫人神色异常才慌起来。

后来王夫人昏迷一天，醒来后就只有眼睛能动。越想越觉得李姨娘说理，王夫人每次见到宪哥就只拿一双眼紧紧盯着，这会子想来，却不是王夫人舍不得宪哥……

五奶奶本已方寸大乱，明珍头发散乱，瘫坐地上，仍旧又哭又笑，重复地道：“我宪哥早就没了，我宪哥早就化作一抹黄土，这个宪哥根本不是王家血脉，那个畜生活该没儿子……”

其他丫头婆子瞧着明珍模样，又不敢上前，杜嬷嬷也只是抱着明珍哭。五奶奶气急，一巴掌打李姨娘脸上，声色俱厉：“不要脸狐媚子，好端端来做客，却做到表哥床上，七妹妹为什么要带着宪哥去苏州？不是你中间挑拨，叫她夫妻不和，婆媳不和，将她气去苏州么？这会子她都这样了，你还要落井下石！你到底还要脸不要！”

李姨娘捂着痛疼脸颊，咬着牙冷笑道：“真当陈家养出来女儿都是好？她妹子逃婚与人私奔，她又能好到哪里去？！她果然是个各守本分，如何……”

见李姨娘提到明珠事，且越说越荒唐，五奶奶顿时脸色涨紫，恨不能再打李姨娘一耳光，却被王夫人心腹嬷嬷拦住。只是，李姨娘却被五奶奶唬住，没继续说下去睡，又见王老爷一脸怒意从外面进来。

韩氏赶到王家后院时，屋里真闹得不可开交，又王夫人心腹嬷嬷及李姨娘一派要求滴血认亲，又有明珍疯疯癫癫不停胡言乱语，王老爷几乎头冒青烟，一张脸阴沉到了极点。五奶奶一人之力与嬷嬷、李姨娘争辩，大老远都能见屋里动静。

韩氏深吸一口气，给身边婆子打了眼色，这位婆子壮实，领会了韩氏意思。韩氏上前朝王老爷见礼之际，她几步走到明珍跟前，扬起手臂使劲一挥，明珍终于闭上嘴，软绵绵倒杜嬷嬷怀里。

杜嬷嬷见明珍忽然昏迷过去，也吓得险些昏迷过去。

而明珍声音突然没了，五奶奶、嬷嬷、李姨娘等也不约而同安静下来。

韩氏缓了口气，耳根子终于清静了。而五奶奶见韩氏来了，顿时有种得到支援感觉，慌乱心也镇定了一些。

韩氏朝王老爷见礼，王老爷只略点了点头，看得出，这些日子他也劳心劳力，似乎比前年王夫人过寿时，苍老了好几岁。鬓边已有了白发，又极是疲倦，不想说话。

韩氏便朝床边走去，宪哥虽闭着眼，屋里这样吵闹想必他也没睡。六七岁还是孩子，洗了澡热褪了一些，神情仍旧痛苦，一张脸仍旧红得异常。韩氏瞧着心里也是一酸，见屋里人都不说话，神情各异，韩氏只朝王老爷道：“不管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王家血脉，王大人素来爱民如子，孩子这样小，病这样厉害，还是先让太医瞧一瞧。”

王老爷没说话，李姨娘却不服，道：“大奶奶自个儿说了这个孩子不是王家血脉，王家养尊处优这么几年……”

韩氏看了她一眼，又看了看昏迷杜嬷嬷怀里明珍，不咸不淡地道：“你没做娘，如何能体会自个儿儿子病了为娘是怎样焦急。宪哥早产，素来体弱，这几年不曾病过，突然间病了，身为宪哥娘又是怎样心急如焚？就算这个孩子，果真如七妹妹胡言乱语所说，并非王家血脉，王老爷就理所当然可以见死不救？”

“你真能肯定宪哥不是王家血脉？”韩氏冷冷盯着李姨娘，“若这个孩子是王家血脉，因你这里胡闹耽搁医治，有个三长两短，你来抵命？”

去岁大闹瘟疫，王家倾家财，救治染上瘟疫百姓。明珍做了错事是明珍，孩子是无辜，何况他也王老膝下承欢几年，陌生人都能救治，这个却不能？那么，王家去岁善举，可不是应了如今外头京都百姓议论那般，不过是做给大伙瞧得。

这恰好触及了王老爷痛楚。

李姨娘咬着牙还欲说话，王老爷神色肃穆，沉声道：“都出去，这话不许再说，先让太医来瞧瞧孩子！”

李姨娘好容易逮住这个机会，哪里这么容易放手？琢磨着又要张口，王老爷冷冷瞪了她一眼，道：“等儿媳妇清醒过来再细问！这个孩子，到底是哪儿来！没问清楚之前，若再叫我听见有人私底下议论，一律乱棍打死！”

“可大奶奶已经……”

王老爷目光让李姨娘把未说完话咽了下去。王老爷又看了一眼明珍，才吩咐屋里立着丫头婆子将明珍抬去里间炕上，支退李姨娘等人，派人去将太医请进来。他不打算离开，五奶奶、韩氏随着明珍去里间回避，一时之间，周遭只闻络绎不绝脚步声，不多时脚步声也渐渐没了。

安静氛围，让人心也得已平静。杜嬷嬷慢慢儿止住哭声，低声哽咽道：“每一次宪哥生病，姑奶奶心忧日夜不能眠，好容易盼到哥儿这么大，病痛少了，她才安心一些。可姑爷如今成了……姑奶奶她是个人，又不是神，精气神儿也有用时候。难道非要把她逼成这么个模样，那起子人才心安理得么？”

瞧着躺炕上面色平静下来明珍，五奶奶鼻子一酸，泪水眼眶里打转。平常不易察觉，这会子才察觉，明珍又瘦了。苍白脸上，眼窝周围一圈黑影，愈发显得憔悴。她嫁到王家这些年，到底过了几日舒心日子？到头来还变成这么个模样！

韩氏微微吐了口气，明珍行事可恨，却也可怜。她理了理情绪，宽慰五奶奶、杜嬷嬷几句：“……些整理整理七妹妹妆容，让太医也给七妹妹瞧一瞧。”

五奶奶摸了一把泪，感激道：“幸而六弟妹来了，否则……”

“也不晓得我身边婆子力道把握如何？”一击就敲晕了明珍，这会子明珍虽呼吸平稳，韩氏也担心敲出什么别问题来。

五奶奶和杜嬷嬷倒是都明白，若明珍不能镇定下来，只怕这会子还闹着。

“这也是情急之下没别法子。”五奶奶道，“我唬得全没了主意，七妹妹又不肯住嘴，她们一个个步步紧逼。”

说着一叹，眉头深锁忧思重重，眼下里外都安静下来，可这事该如何了结？